同桌

卞刚强是我同桌,一个真正的爱国青年,为什么我要强调真正的,是因为在遇见他之前我一直认为爱这个字是浮于表面的,很多同学连父母都没爱明白,顶多局限在爱打牌这件事上,很少有人真正的感受到宏大的魅力,爱是什么,没有同学有定义,但是他不同,他有,他或许不爱人,但是他爱国。

这注定了在这里他是一个焦虑的人,卞刚强每天焦虑的原因是他觉得大家没有学习的积极性,所有人都在一种被动中摇头晃脑,他认为如果我们不为了国家的未来而努力,那么我们的未来一定是可怕的。

所以他每次开班会都会积极的发言,向大家演说学习的重要性,苦口婆心。只是我们觉悟确实太低了,根本没人理他,每次他发言得到的便是一阵起哄,而他唯一获得的认可是班主任让他每天早上带领早读这个特权。

我们觉悟低是有原因的,我们这里是一个民工子弟学校,在那个年代的民工子弟学校里上学是一件非常亏本的事情。当时一个初中辍学的工地小工一个月可以挣4000,而这所学校里大部分人一个月的生活费只有400块钱,看着同龄人已经赚钱养家结婚生子,这种巨大的落差让大家心里都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浮躁。我们那个时候信奉的就是读书无用论,整片中国的土地上,三百万个挖掘机不断向下深挖五十米,想到这里没人不想立刻搭上火车南下挣钱。

但是卞刚强不一样,他心里有着宏大的理想,他不是为自己而读书,他读书是为了建设祖国。具体怎么做他没有透露过,但是一种使命感在他心里扎根。这种使命感让他与外界格格不入,不得不说,我们都不喜欢他,因为他是真的会制止你做任何不良的事情,比如不准我们在广播站放周杰伦的音乐,因为这个人的歌不是谈情说爱就是打打杀杀。又或者不允许我们在课堂看小说。他是卫生委员,但是他不仅在乎教室的卫生,他更在乎我们的心理卫生。

我和卞刚强的决裂是在某一次自习课,他实在无法忍受我一直在课堂上看韩寒这一行为,这显然让他非常焦虑,此刻他忍无可忍,拿着我的书冲上讲台,大声的吼道,我不知道这种书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在课堂上看这种闲书,怎么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怎么对得起你们的父母?你们有些同学不要觉得自己家境好,就放任自流,将来到了社会上没有用处,怎么办?谁会养你?说完开始撕书,一页一页地撕,整个课堂回荡着撕书和藏书的声音。

我当时觉得这个人真的疯逼的不可理喻,我起身把桌子搬到最后一排去了,随后问旁边女生借了一本明晓溪。过了两节课,班主任实在无法忍受课堂正中央那里空一个桌子,就安排了王霞坐在那。

王霞是我们每个人的性幻想。因为她展现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性感和丰韵,我认为这种状态是天然的,你知道的,有些人从小就有那么一种充满了雌性荷尔蒙的诱惑力,你不知道哪里不对,但是你看见她到时候整个人都挺直了。当十点熄灯,寝室里安安静静一片死寂,实际上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是那颗她嘴角的美人痣和她桃花一样的眼睛,这当然也包括的卞刚强。

王霞听了班主任的指令,便起身收拾东西,她撅起腰,紧身镶钻的牛仔裤把她的臀部包裹的饱满而诱人,微微漏出玫红色的内裤和腰间的酒窝,她转过身时胸部也随之颤抖一下,随后被书本压成了扁扁的形状,全班都在起哄,卞刚强这下有福了,王霞见大家起哄,便笑的很开心,只有卞刚强憋红了脸强装镇定的看书。当王霞坐下的那一刻,欢快的气氛随之消散,大家又度过了平常的一天。

然而我们谁都没想到,卞刚强是我们班第一个退学的人。高一的夏天,期末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卞刚强叫了我们还有他的同桌,我们一起去了师院大酒店吃散伙饭。

师院大酒店是一个大排档,小小的铺子,脏脏的桌子,拿手菜是红烧茄子,用面裹过的茄子经过油炸,再烩进番茄和木耳翻炒,勾芡,吃起来有一种韩式炸鸡块的口感,老板说是他爸爸在饥荒时期发明的硬菜。他还很朋克的挂着大酒店的招牌,用他的话来说,要不是因为舍不得你们这些学生,我早就去颍西镇开真正的大酒店了。我们自然是十分相信店主,因为他家的菜真的很好吃,我们坚信就凭借一道红烧茄子,店主也会让世界认识阜阳,让阜阳走向世界,到时候我们都是第一批吃过红烧茄子的人。

在饭局的开始,我们并不知道他要离开,倒是在那个修道院式的寄宿学校里,我们很难有机会和女生相处,以至于这次大家都围绕着王霞,把卞刚强冷落在了一边。他倒也不说话,只顾着和我们敬酒,我们从没跟他喝过,没想到他酒量这么好,酒过三巡,放倒一片,大家坐在桌前傻笑。

新端上来的地锅鸡嘟嘟起泡,面饼随着气泡一张一合,我们幻想着那是王霞的嘴。所有人陷入了一种迷茫和晕眩,卞刚强整个人很红,脖子更是紫的,他眼睛很亮,盯着地锅鸡下面的火,田壮已经喝醉了,用手伸进锅里捡香菜,然后扔进火里烧。绿色的叶子瞬间在火光里萎靡。

王霞也喝了很多,她的眼睛在喝醉的时候更加迷离了,POLO衫的领口随着呼吸起伏隐隐约约露出一片浅浅的洼地。傻笑,她看着卞刚强,他们是同桌,同桌之间自然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暧昧。

卞刚强盯着烧成灰烬的香菜说,王霞。

王霞抬头看着他,以为他又要开始讲什么大道理。

你愿意跟俺结婚吗?

这个道理太大了。房间里的气氛严肃了起来,我们都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玩笑。是的,在这所学校里我们几乎没有谈恋爱的机会,当一个乡下男孩问出这句话,是一个严肃的表白,是他能想到的最浪漫的方式。

王霞的脸僵住了,非常僵。

俺这辈子不让你下地。卞刚强接着说,如果你愿意跟俺回家,这学俺就不上了。

俺们家还有两头猪,俺让俺爹牵去你家,然后俺出去打工挣钱供你读大学,他接着说。

2006年,一个来自农村的十六岁男孩可以想到的全部承诺。

王霞没说话,起身走了,她没有表态,就像这个学校里大多数被表白的女生的反应一样。分不清喜欢还是不喜欢,大家表达爱意的方式是贡献自己的一生,然而一生太沉重了,确实应该好好考虑。我们怂恿卞刚强去追,他不为所动,在他看来这段感情已经结束了,虽然从来没有开始过。喝完酒,送大家回寝室,今天我要回家,卞刚强说我送你一段,他走在路上说我回头赔本书给你吧?我说不用了,都过去了。

又走了一会,他开口说,我就是搞不清楚,你怎么就是不服管。

我说是的,你讲的对。

他说,是因为你觉得俺们农村来的不配管吗?

我说不是,我天生就这样。

走到家门口,我说,接下来什么想法?他说去深圳,开挖掘机。

我说为什么不考大学了?他说上学好像确实没什么意思,想赚钱了。

我说那王霞呢?他说,随便她吧,不能强求,等俺赚了钱再回来娶她。

我说那我们以后QQ联系?他摆摆手,说俺用不来。

说完我们互相拥抱,他说你回去吧,俺在师院里转转,以后应该没机会进大学逛逛了。

路上全是刚刚溜达回来的大学生,他们两两一对走在路上,吃着烧饼里脊或者卷馍。我目送他瘦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暑假很快结束,高二开始分了班,大动迁开始了,学校的地皮价值三个亿,所有人开始做梦。学生们不再有老师管束了,大家纷纷跑出去租房子,王霞跟田壮住在了一起,怀孕了,田壮去巷子里的医院花100块钱买了一颗堕胎丸,王霞大出血差点送命,但是孩子保住了,两个人草草退学结婚去了深圳。

师院大酒店也被挖掘机推平,只剩下一个牌子倒在土堆里,颍西镇没有新的师院大酒店,店老板不知所踪。

卞刚强的QQ没有再登录过,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不会上网。

2008年的夏天,中国代表队获得了51枚金牌,王霞的QQ空间开始分享一个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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