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我该如何形容上海这个地方，

我来过很多次，住过很久，但是又察觉不到上海的存在。我印象里每个人都写过上海，都是上海，又好像都不是上海。

我的上海关于一个人，那是我成年后第一次来上海。坐在黄浦江渡轮上，我用风衣包裹着她，看着对面的像巨大的宇宙飞船似的建筑群，我说，你毕业了是不是要进去上班？她说应该很难进去吧。我说这样啊，我还以为和阜阳的画室一样简单呢。

去上海的火车很友好，如果你从晚上九点上车，那么你就可以在第二天清晨抵达，有经验的人会在一上车就钻到座位底下，这样他就先抢占一个卧铺。可惜他的上铺坐着我，整个晚上我都在踩他的头发。

火车到站，大家鱼贯而出，工作人员无力的指挥大家不要拥挤，但是每个人都在奔跑。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奔跑，我也只能跟着奔跑，这是一座奔跑的城市，街上有人跑，地下有人跑，三百米的高空也有人在跑步机上跑，所有人都在跑，时间对这里的人特别重要，但是对我不重要，我的时间最无所谓，当哈佛女孩说自己每天的时间用秒计算的时候，秒对我的意义只有C4爆炸的时间。

我出站，转了两个小时的地铁，又坐了三个小时的公交车，来到她的学校，她说她的学校距离上海很远，但是确实在上海。我来到这里，跟阜师院的新校区没有区别，破破烂烂的城乡结合部里伫立着的高大水泥棺材。我们开了一家酒店，进去以后只有一张床，旁边有一个按钮，按一下，整个房间变的七彩斑斓，瞬间给这个地方增加的不少活力。晚上，我从窗户看着对面的教学楼，她在认真的做攻略，我说，原来每个学校都是这样啊，一到晚上灯火通明，可是有什么用呢?他们这么努力去学这些一辈子用不到的东西，到底为了什么？

她边写边说，你不懂的，你不想离开阜阳，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了。但是他们想要留在上海，就要做这些一辈子都用不到的题目。

我回头问，你想留在哪？她说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去东边，我就去，你去西边我也去。我把她抱住，抚摸她的乳房，我说我以后想有一辆房车，这样我就能到处跑了，我去哪里，就画到哪里，然后在当地就卖了，当做去下个目的地的油钱。 

第二天，我们又坐了五个小时的公交回到上海，之前在地下铁里没看到，现在才算是见到了上海是什么样。她带我来到一个昏暗立交桥下的老房子，说她上次来这里就决定了，一定要和你一起来，那时候你还不是我男朋友呢，但是我觉得你肯定喜欢这里。

我很兴奋，往里走，被叔叔拦下了，叔叔说，小伙子你搞什么呢？要检票的呀，你以为是菜市场伐？我说不好意思，太激动了，买了票，上海自然博物馆。里面有各种骨架，还有各种爬行类动物。我看到一只蜥蜴翻着肚皮睡觉，我说这个真不错，照一张。闪光灯把蜥蜴照醒了，蜥蜴说，你们别照我，我就是在这装死的，之前正常睡觉，老是有小瘪三来捣乱敲玻璃，所以现在我睡觉就直接装死，那群小东西一看我死了，就对我没兴趣了。我连忙道歉，跟着她上楼，看了一具明代的古尸。

古尸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睡在那，也不恐怖，我看它反而像睡着了，但是它真的死了。再往上是一堆标本，各种马，狮子，老虎，豹子，她穿着碎花裙在里面跑，让我为她拍照。我拍的不好，换她拍我。她问我，你觉得你死了以后是想被做成标本还是很多年后被挖出来？我说不知道，我一直觉得有一天假如我快死了，我就找个地方一直走下去，最后死在路上，这些都没机会。她说那我呢？我说没有你，我死的时候我只想着我自己。

她嗯了一声。

我们穿过南京路，一直走到江边，到处都是游客，看不到本地人。天南海北的口音在叫卖着各种新奇的东西，无聊，又好像有点意思。江边所有人都在拍照，我爱上海，对面的墙上说。

我靠在护栏上，在想这里有没有人跳江？应该没有，看着对面应该就没有想死的心了。我们一直走到渡江轮船，买了两个渡江硬币，一起投进去，然后等着船缓缓的去陆家嘴，来到露天平台，人很多，挤在一起，我把她保护在一个角落，然后用风衣裹着她小小的身体，风很大，马达声也很大，所有人都在大声的吼，她转过身看着我，躲在大衣里偷偷吻我，船靠岸，她说带我去上海最高的地方。

我说是东方明珠吗？

她说你傻不傻，刚才没发现吗？早就不是了。

我们进了一栋楼，楼很高，电梯坐了很久，乘务员不停的说话，但是我什么也没听见。上来以后，真的很高，我们坐在玻璃上可以看到阜阳。

她说，你在这什么感觉？

我说很复杂，然后我指着东方明珠说，小时候我来到这个下面，我爸爸要给我照相，但是我不愿意，我一辈子都不喜欢拍照，我说我能不能去东方明珠，妈妈说不可以，要拍照，我说那我就不去了。所以我一直没去过，以后也不准备去那里，其实我很喜欢那个东西，那是我在电视机上看到的第一个画面，我很想进去走走，但是我父母因为我不喜欢拍照拒绝了，我一辈子都恨那个地方，因为我没办法恨我的父母。 

她说我可以陪你去。我说我铺垫了这么多，不是为了告诉你我在等一个人，我只是在说，即使我不愿意被照相，我还是让你拍了很多照片，这是我能用的最后的爱你的方式，S，我已经不知道再用什么方式更爱你了。

她说可惜这里人太多了，不然挺想在这做爱的。 

然后她说，其实在你之前我有一个男朋友，我也不是没谈过恋爱，豆瓣上认识的，广东人，说话听不懂，他来上海找我，第一件事就是把我衣服脱了，亲遍了我全身，但是最后我没给他，他觉得我不爱他，从那以后他就消失了。那天，那么大的雪，你在我家楼下等我那么久，衣服都像冰块一样，我在你怀里，我就决定把自己交给你，无论未来怎么样，那一刻是我想做的，我也不后悔，至少现在是这样的。可是一回想到那个人，我又觉得对不起你，我觉得因为他，我的人生里有些回忆不完美，时不时的偶尔，我想起他，我就害怕你，因为你的眼神在发呆的时候也很凶，我很怕你也有觉得我不爱你的时候，我没办法表达，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只能小心翼翼的取悦你，颍，我太累了，但是我爱你，你明白吗？ 

我不大明白，但是我说我明白。

我继续把她裹在大衣里，看着一朵朵云，我试图在这些云里找到去月亮的方法，但是我找不到。我突然发现我不了解她，就像我不了解这座城市，至今也不了解。 午夜的上海全是刚下班的白领和刚上班的修路工人，我看到那个在火车上被我一直踩头发的年轻人正穿着绿色的制服试图挖着什么，

土里应该没有秘密，也没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