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艺术

给学生们上课，我说你们不要困惑，你不要看艺术史，你看不懂对吧，我也看不懂。当代艺术到底是什么？ 不是一根棍子，不是一根电线，是人，你站在那，你是那个艺术。你端着方便面走进美术馆，把桶留在那，证明你来过。大家去看的不是那个桶，是去证明和你在一个空间里相处过。 

所以你什么时候真的开始注视你自己，你什么时候就是艺术家，不需要别人，只需要你自己。

不要害怕没有观众，无论是一幅画，一首歌，一个短篇，一句话，一个小视频，都代表了你的才华，代表了你，它就是会为你吸引到观众，现在没有，以后也有。 

如果你在20岁的时候焦虑于没有观众，你就完了，你会不自觉的去往那些成功的案例上靠，你会成功，但是有一天你也会哭，四五十岁，功成名就，发现自己其实没有自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你来过的痕迹，你做的一切都是别人的，这对艺术家而言是很可悲的一件事。

当代的艺术家们并不是没有洞察到这一点，早在上个世纪安迪沃霍尔就预言在我们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可以成名十五分钟，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大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现在，中国的互联网公司们把这个时间缩短到了十五秒。

事实上，今天的个人明星效应早已碾压了艺术品自身的影响力。年轻的艺术家们困惑和苦恼于为什么市面上总是充斥着庸俗不堪的陈词滥调，而自己的划时代作品却无人问津。

我当然相信这些年轻人的作品中一定有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东西，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美国前总统小布什先生在卸任后热衷于绘画，虽然水平一般，但是他的画家生涯确实已经比大多数艺术家成功的多。

因此，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鹿晗决定做一个画家，并持续为此努力的话，那么很可能在一百年后，关于这个时代我们国家最成功的画家的记录应该不是我们现在知道的大部分人，而是他。

或许幻想是个站不住脚的推论，那么我们举一个更直接的例子——嘻哈音乐，在2017年之前，没有人会意识到嘻哈音乐会突然一跃成为主流音乐。作为一个很多年的嘻哈乐迷，我自己也很不情愿去承认吴亦凡做出的贡献，我当然认为中国嘻哈地下时期的财富积累是今天让嘻哈跃升为主流的关键，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当吴亦凡带着身后几千万少男少女的真金白银进场的时候，所有艺术家的生活都变好了，不仅仅是他身边几个快过气的明星，不仅仅是来参加比赛的艺术家，甚至还盘活了周边的各种衍生行业。

今天，古典嘻哈粉丝们依然怀念那个纯净的地下年代，但是无论是艺术家还是市场，一切都回不去了，在2017年我也很惊讶于一个“小鲜肉”为什么就蕴含着如此颠覆行业的力量，但是现在回头看看，吴亦凡却成了中国嘻哈的一个标志性的人物，事实就是这样。（当然，现在所发生的事情是没人会想到的）

当然，这不仅仅是名人效应带来的整个市场的质变，同样也是音乐本身的质变问题，《大碗宽面》是一首只有吴亦凡能唱的歌，这首歌他可以作为导师曲目出现在舞台上，让台下的选手们觉得很燃，很真实。但是假如创作这首歌的不是他而是笑男孩，吴亦凡很可能是第一个灭灯的人。一个站在山顶的人，就是可以自由自在地创作一切，并成为艺术史上的一个标点符号，而站在山脚下的人，眼前最大的问题依然是没有直达山顶的缆车。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看见一个悲观的艺术市场，相反，我需要告诉你，事实上大众是没有分辨能力的，他们对于一件作品的狂热只有10%来自于作品本身，另外90%来自谁让他们看到这一切。在看到第一眼之后，那10%才会无限放大，慢慢让人们产生自己是被作品本身吸引的错觉。

但是这并不是全部带有积极的意义，我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集体主义的背景下，因此我们很容易就下意识的对某一个共性的东西抱团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这种强大摧毁一切，没错，我真正悲观的是“饭圈文化”正在扼杀一切，当这种文化渗透到社会的各个角落，像空气中漂浮的铁屑无形地增加着空气的重量，让整个社会逐渐下沉，低迷，最后坠入深渊。

今天你打开手机软件，你会发现所有软件和里面的所有人都试图争夺你的下一个十五秒，留住你的注意力在今天就是一种巨大的成功，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十五秒里会有什么，但是算法其实早就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一切。

所有你能够感受到的都是芯片为你安排好的，你在这个体系里，每天看着自己熟悉的一切，慢慢觉得自己是一种全知全能，也因此对所有的质疑和批判越发敏感，从而不自觉的成为饭圈文化的一份子，我们正在丧失一种面对批判的能力。

艺术当然是需要批判性的，任何艺术形式都是，这是艺术家天生的使命，一个艺术家与生俱来的特质就是他明白自己需要为这个世界指出病灶。而饭圈文化的可怕就是让一切批判成为不可能，或许你也发现了，我们不再批判任何人，即使是一个歌唱节目，一个表演节目，当所有观众都知道这其中存在巨大的问题，可是依然没有人愿意批评，我们渐渐只剩下软萌的艺术，软绵绵，无害，可爱的小狗小猫，没有尖锐和批判了，我们不是回不到星星画会和厦门达达的年代，我们甚至回不到几年前。

所以，今天的艺术家应该如何做艺术，我没有答案，我很困惑，我几个月没有做作品了，因为我真的很迷茫，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讨好观众的表演，所以我想我应该要把注意力回到研究艺术史上，对，我一开头跟你们说我也看不懂，我撒谎了，我撒谎是因为我觉得艺术史也在撒谎，但是我还是需要继续在谎言里寻找真相。

而同时我又把希望寄托给你们，你们比我年轻，比我更敏感这个时代，我希望你们做出真正的好东西，并因此获得成功。

（写于2020年，也可能是2021年）